天堂，油彩畫布｜雅各布·丁托列托，I.P.A.V. 基金會典藏

文｜ Agata Brusegan，I.P.A.V. 文化基金會執行長

岑龍與丁托列托 (Jacopo Tintoretto, 1518-1594) 的〈天堂〉對話，創造了一個跨越時間的秘境，虛幻與現實的界線模糊難辨。這一場對話不僅展現了西方對於天國的普遍意識型態，也就是等待最後審判的時刻，同時也傳遞了代代相傳、自十四世紀起就對我們有著非常深遠影響的但丁《神曲》的精神。這位偉大的詩人對歐洲的思想發展產生了莫大的影響，在他之後，也許只有弗洛伊德博士 (Sigmund Freud, 1856-1939) 能夠成功地與之匹敵。

在但丁《神曲》的〈天堂篇〉中，但丁升入諸天，到達天界。而天界最崇高的部分純淨如火，它不是由物質形成的，而是一個在時空之外的精神世界。上帝、天使和受祝福的人在至高無上的天堂中佔有一席之地。蒙福之人坐在被但丁稱為「純玫瑰」(Candida Rosa) 的大型圓形劇場的大台階上。在那一個世界，所有的一切都是潔白光亮的。

從〈天堂〉的構圖中可以清楚的感受到但丁的影響力：畫面的中心是由至上者構成的一個大同心圓，以及十二顆星星加冕聖母的形象；以基督和聖母為支點向外延伸，光芒由內到外不斷增強，同時將空間擴展到無限遠，且色彩越來越透明。此外，一個虛幻的、環狀的、同心空間也出現在這裡；天使和蒙福者處在這一個旋轉上昇的律動之中，從萬有引力定律中解脫出來的處所，被描繪成一個圓形劇場，圍繞著神聖之光旋轉運動的雲層形成了巨大的台階。位在中心或頂部 ( 與天堂相同 ) 的是完全靜止的天穹，那裡就是上帝的居所。再往下一點，我們可以觀察到有聖母瑪利亞，這裡是天堂之門，聖子在此為她加冕。聖母瑪利亞代表人類與聖靈的連結，甚至我們可以說這是連結神聖的愛與人類的愛、天堂和俗世的大門。

這種抽象概念的人類，與岑龍的藝術相同。岑龍認為：儘管時間、人物和事件在流逝和變遷，但人性的至高真理，是由天堂之中對真、善、美的不斷探索來定義的。透過探索的步驟，我們可以發現神聖之愛和人類之愛。天堂頂部的天空和底部的世俗世界之間是連結在一起的。他的作品反映了風格主義的精神焦慮，喚起了釋放到螺旋上昇運動中的自然力量，並涉及每個人。

回看丁托列托的風格在晚年依舊很強烈，並以清晰簡潔的現實主義為特徵。透過這種方式，他強勢地脫離了提香 (Tiziano Vecelli 或 Tiziano Vecellio, 1488-1576) 的神話論，也脫離了威尼斯一貫的、制式化的繪畫美學規範。他率先提出了一種新的詩學，並為後代的藝術家建立了典範。

藝評家 Vittorio Sgarbi 認為丁托列托的畫可被定義為一個最早期的「表現主義」，他說：「丁托列托創作了一幅強烈色調的表現主義作品。他以深厚的情感講述了人類各個層面的苦難⋯⋯亦成為對真理的追求。」

關於總督宮的《天堂》

1577 年總督宮發生了毀滅性的火災後，舉行了更換〈聖母加冕〉(Mary's Crowning) 壁畫的公開競圖。這幅壁畫通常被稱之為〈天堂〉(Il Paradiso)，約在 1365 年委由瓜里安托(Guariento di Arpo, 1310-1370) 製作，但於當年 12 月 20 日那個可怕的夜晚不幸被摧毀。

這場競圖可以回溯到 1582 年，當時在威尼斯藝術市場上爭奪霸主地位的好幾位畫家，包 括 委 羅 內 塞 (Paolo Veronese, 1528-1588)、 巴 薩 諾 (Francesco Bassano the Younger, 1549-1592)、帕爾馬 (Jacopo Palma il Giovane, 1549-1628) 和丁托列托等藝術家都參加 了比賽。他們耗費許多時間和精力試圖為總督宮貢獻一己之力。室內裝修在火災過後不久 就獲得修復，而威尼斯共和國希望在最短的時間內恢復昔日的輝煌，甚至超越它。委員會對繪畫的內容進行了規劃，他們希望與瓜里安托之前的壁畫同一主題，亦即天堂中的聖母加冕。並且，他們希望在畫面上出現夢幻式的天堂總督的論壇，他們幻想著三位一體( 鴿子形式 ) 散發著神聖的光芒與國家元首垂直對稱。參與競圖的是最年長和最著名的兩位—委羅內塞和丁托列托，以及最年輕的巴薩諾、帕爾馬，也許還加入了祖卡里 (FedericoZuccari, 1539-1609)。他們提供了截然不同的方案，表現出來的是完全不同的感受、構圖和美學。而且每個提案都有自己的原創風格。從這些優秀的提案中進行選擇並不容易，最終由委羅內塞和巴薩諾並列第一，共同承包這個項目。但 1588 年隨著委羅內塞的去世，事情變得複雜起來。從定案起算已經過去六年了，但得標者沒有完成任何的進度。這個僵局該如何處理呢？

即使查不到重新開啟提案的紀錄，但一般認為應該歸功於丁托列托，因為他非常關心這項工作。雖然這意味著他必須貢獻漫長的職業生涯，但同時他也藉由這個案子達到生涯的 頂 峰 獲 得 勝 利， 並 繼 提 香 (Tiziano Vecelli 或 Tiziano Vecellio，1488 － 1576) 之 後成為威尼斯的頭號人物。他提出了一種新的語言，一改 1582 年那時未被欣賞的手法。其新的品味和風格走向，強烈地受到特利騰大公會議在藝術領域制定的反改革戒律的影響。

不過，委員會不喜歡這幅初稿，對其戲劇性的張力和自然的維度感到震驚。這幅草圖油畫和我們今天在總督宮看到的作品尺幅差異極大。由於尺寸過於巨大，這幅畫是分段完成的，必須使用建於十五世紀的修道院廣場的仁慈大會堂作為工作室，它距丁托列托的工作室僅一步之遙。丁托列托的兒子多梅尼科 (Domenico Tintoretto, 1560-1635) 必須完成這一項艱鉅且令人筋疲力盡的工作，且他有許多想法都與父親背道而馳。而丁托列托在草圖獲得入選後似乎也不太參與實際製作，大都是兒子執行後續。

進入總督宮巨大的大議會廳後，迎面可看到靠在牆上的一個木製平台作為一個很長的長凳，沿著東牆周邊延伸。在這裡，坐在中間的總督和他的顧問在兩邊就座。大議會代表了威尼斯共和國政治權力的心臟。這個議會任命了總督和所有其他委員及檢察官，擁有至高的權力。自 1297 年開始，即所謂的塞拉塔之年，成員人數定為 1,200 人。從那以後，任何不屬於該名單中的貴族，都無法再進入這份名單。在大議會中名列「貴族金書」(Libro d'Oro) 中大約 200 個家族的貴族，一旦達到 25 歲，就可以有專屬的位子。然而，自 1592 年以來，這個包含總督和其他君主，代表權力頂峰的古老平台，就被丁托列托父子這幅 22x7 米的巨作，搶走了風采，失去主導地位。但也許有人會問，為什麼這一個神聖的主題：天堂，會並列在世界上最世俗國家的所在地？

天堂主題完美地展示了天體等級，並作為從中世紀流傳下來的神話，從但丁開始固定在集體的意識當中。這一幅天堂影響了聚集在大議會廳的宮廷，並成為一個明確的政治信息，即：如果天堂是和平與正義的所在地，那麼威尼斯將成為它在陸地上的對應物。因此我們不應該忘記：威尼斯人將聖母視為他們與基督的特權對話者，所以當 3 月 25 日的天使報喜日來臨時，他們將威尼斯神話般的建國日期訂在公元 421 年的 3 月 25 日，慶祝國慶日。